Tuesday, June 21, 2011

1987年北京大学人大代表選舉

下面是摘自我的自传体小说《天安门,路在何方?》中的一节。

1.6. 人大代表選舉

1987年3月的一天,符瑞又一次來到北京大學校長辦公室,黃淮誠將符瑞迎進辦公室。
“符瑞,你這次又是來找校長?”黃淮誠問。
“這一次我不是來找校長,我是來找你。”
“找我?那我可是受寵若驚。”黃淮誠給符瑞倒上一杯茶,“還是為那輛自行車的事吧?”
“等以后我有了工夫,再回頭找那些綁架我的人算帳。”符瑞喝口茶。
“嘿,這個態度就對了嘛。”黃淮誠點頭稱是,“你想想看,他們是些什麼人哪,你跟他們叫板,那還不是自找苦吃。”
“你是幫他們來恐嚇我嗎?他們想把我怎樣?”
“他們沒有控告你偷自行車,那你就算是幸運了。”
“他們綁架了我,非法審訊我,還扣押了我朋友的自行車,你作為校領導,就不能幫我伸張正義,討個說法?”
“咳,跟你說實話吧,”黃淮誠不斷地嘆氣,“學校沒有開除你,這已經是承受很大壓力了。你的那個朋友楊佳,還不是因為跟你一道去貼大字報被開除了。”
“這麼說,在那個綁架事件上,你跟綁匪是一伙的啦?”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黃淮誠攤開雙手說,“我只能說學校實在拿他們沒辦法,我們只能配合他們工作。”
“什麼配合,還不如說頏瀣一氣,為虎作猖。既然這樣,楊佳的自行車事件,就不為難你們了,只好靠我們自己去跟他們討說法了。請記住,如果你們不給楊佳一個說法,楊佳一定會給你們一個說法。你們可要准備好了。”
“符瑞,你也聽我一句勸,不要得理不饒人。退一步,海闊天空嘛。”
“還要讓我怎麼退?我應該找他們去投案自首賠禮道歉,說我偷了楊佳的自行車,讓他們再綁架我一次?”符瑞問。
“當忍則忍吧,還要善于妥協。”
“你應該對那些橫行在校園里的克格勃去講這些。我今天不跟你討論綁架事件。”
“喔,原來你找我是為別的事情。”黃淮誠長出了一口氣。
“就要選舉人大代表了。”符瑞拿出一頁有關選舉的通知,放到黃淮誠面前,“聽說你是我們北京大學選區的選舉委員會主任。”
“可不是嘛,”黃淮誠頗為得意,“學校里的大大小小的雜事瑣事都得讓我去管。怎麼,你要參加競選?那我全力支持。”
“我現在是投石問路,先了解一下選舉規則,然后再決定是否參選。”
“選舉細則很快就發下去。你有什麼問題,盡管問我好了。”黃淮誠顯得頗有信心。
“人大代表是不是就可以不受任意逮捕,不能被警察隨意綁去問話?”符瑞問。
“這些都是憲法賦予每個公民的權利,人大代表當然也有。”黃淮誠回答得干脆利落。
“人大代表是不是有權監督政府機構?”符瑞又問。
“這是人大代表的責任。”黃淮誠毫不含糊。
“據說人大代表有言論自由的權利,在議會上的任何言論都不受法律追究,對嗎?”符瑞接著問。
“人大代表應該有這樣的權利,否則的話,就沒有人有權修改憲法了。”黃淮誠很肯定。
“那好,如果我當選人大代表,我是否就有權要求你們去把那些綁架人大代表的惡棍繩之以法,將楊佳的自行車還給我?”
“符瑞,你會是那樣胸無大志嗎?競選人大代表就為了公報私仇,去了結一個自行車的區區小事嗎?”黃淮誠不解地問。
“我不認為警察在校園里私設公堂,非法扣押私人財物是一個小事。這種惡警不受到嚴懲,每個公民的安全都將受到威脅。保護這種惡警的制度和土壤不被鏟除,那將遺禍子孫后代。”
“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能夠讓你們選舉的人大代表是中國區縣級人大代表,什麼實權都沒有。說實話,那連勞模都不如。如果你指望當上那一級人大代表再去同警察叫板,我看還是免了吧。”黃淮誠很坦誠。
“這麼說,你們搞的人大代表選舉,是忽悠我們玩的游戲,也就是一個投票過程,是嗎?”符瑞問。
“就是這樣。”黃淮誠予以肯定,“你千萬別把選舉當回事。即便是你被選上國家主席,你也改變不了這個制度。”
“你說得也對。就連你們的國家元首也被整的死無葬身之地。”符瑞擺擺手說,“既然這樣,我也就無意參加競選了。”
“這就對了嘛。你去當那海淀區人大代表,那不太屈才了嘛。”黃淮誠又給符瑞倒上茶。
“我只是暫時放棄被選舉權,但我還是要行使選舉權。”符瑞說。
“啊,你還要跟著攪和?”黃淮誠睜大了眼睛。
“我問你,我應該按照什麼樣的程序推舉候選人?這候選人也總不能由你們黨委決定吧?”符瑞問。
“按照我們的選舉細則,”黃淮誠拿出選舉細則,“只要有十個選民聯名推薦,就可以成為合法候選人。”
“什麼人有資格成為我們北大選區的候選人?”
“凡是在北京居住的中國公民都可以成為我們選區的人大代表。”黃淮誠解釋說。
“你是說我們北大學生可以推薦任何北京居民成為人大代表,對嗎?”符瑞又問。
“是這樣。”黃淮誠非常肯定地說。
“我再問你,鄧小平是不是北京戶口?”
“應該是。”黃淮誠對此並不確定。
“按照你們的選舉法,我們只要找到十幾個選民,就可以聯名推薦鄧小平,讓他成為我們北大選區的候選人,是吧?”
“應該沒問題。”黃淮誠說,“可是,小平同志已經是全國人大代表,沒有必要來競選我們海淀區人大代表吧。”
“鄧小平是全國人大代表,還是軍委主席,但那都不是經過選舉產生的,是不合法的。”符瑞說。
“不能這樣說。”黃淮誠搖搖頭,“我們實行民主集中制,我們國家領導人都是經過中央政治局選舉產生的。”
“你們黨選書記,選主席,選天王,我都不管。但是你們要強行管理我們十億人民,就必須得經過我們選民授權,而不是你們政治局可以隨意任命的。你們要強佔我們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江山,你們就必須得問我們這些主人是否同意,而不是由你們結黨營私,私私相授就可以決定的。”
“符瑞,說這話可得小聲些。”黃淮誠驚慌地起身將門關嚴。
“一切未經選民授權的權力都是不合法的。”符瑞並沒有理會黃淮誠的勸告,繼續說,“一個靠槍杆子奪取政權,又從未經過人民授權的政府無疑就是一個土匪強盜政權。我們讓小平同志來接受北大選區的選舉,就是給他提供機會,讓他通過選舉來爭取合法的權力。”
“你的想法很好。至于你們是否能推薦小平同志為我們選區的候選人,等我請示以后再給你答復。”
“我還有另一個候選人,也請你一並請示了。”
“還有誰?”黃淮誠問。
“北京天文台研究員方勵之。”符瑞說。
“方勵之?就是那個科大副校長?他不是我們北大的呀?”
“你說過只要是北京居民就有資格作候選人。”符瑞拿起放在桌上的選舉細則,“方勵之剛剛被撤銷科大副校長,現在是北京天文臺研究員,從合肥搬回到北京,是我們北京海淀區居民,完全有資格競選海淀區人大代表。”
“喔,”黃淮誠恍然大悟,“看來你這一次又是在打著紅旗反紅旗,還要搞捆綁式搭配選舉。”
“如果我們北大將方勵之和鄧小平同時推出來競選,那無異于是一個變相的總統競選了。”符瑞握住黃淮誠的手說,“希望我們一道努力,推動中國的全國大選。”

在北大三角地,符瑞,鐘宇馳,丁新野正在征集簽名。
“同學們,”符瑞向來往的行人分發簽名本,“我們推舉鄧小平和方勵之作為我們北大選區的人大代表,請大家簽名支持。”
“瞧一瞧,看一看,”鐘宇馳大聲吆喝,“中國的總統模擬競選就要在北大進行啦。請支持鄧小平和方勵之參加競選啦。”
“簽名啦,簽名啦,鄧小平和方勵之來北大競選啦,請簽名支持啊。”丁新野在另一個路口大聲吆喝。
過往的學生紛紛在他們的簽名薄上簽名。

符瑞,鐘宇馳,丁新野又一次來到校長辦公室,黃淮誠將他們迎進辦公室。
“黃主任,我們又來支持響應人大代表選舉來了。”符瑞說。
“你們又要推薦什麼人吧?”黃淮誠問。
“這是我們征集到的簽名,一共有六百多人。”符瑞將幾個簽名冊送到黃淮誠手里,“這些人都願意同我們一道聯名推薦鄧小平和方勵之成為人大代表候選人。”
“你們動作倒是挺快。你上一次提的問題也已經有了答復。”黃淮誠說。
“允許鄧小平和方勵之來北大競選啦?”符瑞問。
“不允許。”黃淮誠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允許?”符瑞問,“如果是你們的小平同志不敢同方勵之公開辯論,我們可以給予他免于辯論的從寬條件。”
“不允許,這是北京市委的指示,不需要什麼理由。”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北京市委有權阻止小平同志出來競選人大代表?”丁新野問。
“這北京市委是不是膽太肥了,敢剝奪小平同志的被選舉權。”鐘宇馳跟著敲邊鼓。
“黃主任,按照你原來講的選舉規則,鄧小平和方勵之都有資格成為候選人。現在又說不允許了。你們的選舉規則是否也要作相應變化呢?”符瑞問。
“是的,”黃淮誠拿出幾頁紙,“這是新的選舉細則。新規則中關于候選人資格的條款作出相應修改,現在是任何北大的教職工和學生都有資格成為北大選區的候選人。”
“黃主任,你領導的選舉委員會就是這樣朝令夕改的嗎?未免改得也太快了吧?”符瑞譏諷地說。
“我們這個選舉委員會也要堅持黨的領導,執行黨的方針政策。”黃淮誠拿黨性原則作托詞。
“我要找校長,上一次我被非法綁架的事還等校長的答復呢。”符瑞說。
“那好吧,負責選舉的羅豪才副校長正好在。”黃淮誠起身走向另一房間。羅豪才副校長隨同黃淮誠走了過來。
“符瑞,你好。”羅豪才同符瑞握手,“聽說你們對海淀區人大代表選舉很熱心,非常好。”
“羅校長,”符瑞將選舉規則遞給羅豪才,“黃主任以前告訴我們,只要是北京居民都有資格成為候選人,所以我們提名鄧小平和方勵之。但今天,黃主任又說只能提名北大的教職工和學生。您能跟我們解釋一下,為什麼會這樣出爾反爾嗎?”
“這並不算是出爾反爾。鄧小平同志是我們國家領導人,已經身兼數職,他不可能再來擔任我們海淀區的人大代表。”羅豪才解釋說。
“羅校長,鄧小平是否願意擔任我們的人大代表,那是他的事情。是否推薦他,這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有權推薦他,這應該是我們選舉權的一部分。”符瑞說。
“不管怎麼樣,你們推薦以前,應該征得候選人的同意。”
“難道他明確向你表示拒絕了嗎?”符瑞問。
“這是北京市委傳達的意見。鄧小平是黨員,北京市委有權代表他表達他不參加競選的意見。”羅豪才把責任推給北京市委。
“您是法律專家,您應該知道您的這個解釋無法自圓其說,我不能接受。”符瑞說。
“你們應該知道,小平同志即便是當選海淀區人大代表,他也沒有時間來履行這個代表的職責。”羅豪才繼續為不能推薦鄧小平作辯護。
“我們無意讓他來代表我們履行代表職責,我們推薦他,更主要的是要讓他時刻記住,他的權力是來自于選民,他所擔任的其他重要職務不過是通過槍杆子獲得的,是不具有合法性基礎的。”符瑞說。
“同學們,我們的選舉是一項非常嚴肅的大事。我們何必非要浪費我們的一個代表名額呢?”羅豪才試圖勸說大家放棄。
“應該說是我們非常認真地對待這次選舉,而你們不過是在走過場。”鐘宇馳說。
“你們是利用選舉來愚弄選民,把選舉玩弄于股掌之間。”丁新野也站起來同羅豪才辯論。
“同學們,我很理解你們對民主選舉的熱心。但是,民主只能循序漸進,由上而下地進行。”羅豪才說。
“這麼說你們的黨不願意讓小平同志來接受人民的選擇嘍?”符瑞問羅豪才,“那麼我要求他不要再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並辭去他所擔任的一切由人大任命的職務。你能否轉達我們的這個建議?”
“我一定負責轉達。”羅豪才說得很堅決。
“現在,你再來解釋一下,為什么方勵之教授不能成為我們的候選人?方勵之教授是海淀區居民,又剛剛被你們開除出黨,你們無權代表他拒絕競選。”
“北京市委的規定是只能推薦我們北大的人選。我們北大只能服從上級規定。”羅豪才說。
“可是每次選舉,北京市委都要欽定一些非北大的海淀區領導作為候選人,那時怎麼就不見你們有這樣的規定?”丁新野問。
“是啊,你應該知道年初的學潮,就是因為你們黨在中國科技大學指定候選人而引發的。我可以負責任地跟你講,如果這次你們還玩弄這種把戲,我們一定上街游行。”符瑞說。
“我也可以負責任地講,”羅豪才嗓音如鐘,“我們北大這次只選舉我們北大的人,絕不指定候選人。”
“如果我們提名北大的老師作為候選人,符合你們的選舉規定嗎?”符瑞問。
“完全符合。”羅豪才回答得鏗鏘有力。
“那麼,請你再確認一下,”符瑞問,“學生可以選老師,化學系學生也可以推薦物理系老師,別到時候又說學生只能選學生,只能選本系學生。”
“我負責任地跟你們說,你們可以推薦任何北大的教職工和學生,只要他們有被選舉權。”羅豪才非常肯定地說。
“好,我們現在就推薦一位我們物理系的教授。”
“好啊,你們現在就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只要別再是鄧小平或者方勵之,我一定把你們推薦的人列為第一輪的候選人。”羅豪才鬆了一口氣。
“請您記住你說的話,你要說話算數。”符瑞說。
“保証算數。”羅豪才一字一頓地說。
“這是我們征集到的推薦人名單,共有六百多人。”符瑞將一個簽名冊遞交給羅豪才,“我們推薦我們物理系的副教授李淑嫻為海淀區人大代表候選人。”
“很好。我同意了,你們快回去吧。”羅豪才很爽快。
“不行,”黃淮誠急忙攔住符瑞等人,“等一等。”
“羅校長,你的辦公室主任又要出爾反爾了。”符瑞對羅豪才說,“他根本就不把你這個副校長放在眼里,是不是得請正校長丁石孫出來講話才能算數啊?”
“老黃,”羅豪才滿臉不高興地轉向黃淮誠,“我都同意了,還有什麼不妥嗎?”
“羅校長,您 有所不知。”黃淮誠壓低了聲音,“這個李淑嫻是方勵之的太太。”
“噢,是嗎?”羅豪才不禁一聲驚嘆。
“他們兜了一大圈,這才是他們要推薦的真正人選。”黃淮誠說。
“怎麼,你們又要修改選舉規則了?”符瑞質問黃淮誠,隨即轉向羅豪才,“羅校長,這一次可是你親眼所見,他根本就是視國法為兒戲,把選舉當成玩鬧,置你于不義。”
“老黃,這一次就依了他們吧,讓他們先回去吧。”羅豪才說。
“什麼叫就依了我們?我們只要求你們依法辦事,要求你們遵守你們自己制定的選舉規則。”符瑞說。
“符瑞啊,你是聰明人。”羅豪才拍著符瑞的肩說,“你應該知道這種區縣級人大代表是沒有什麼實權的,即便是你們把方勵之選上去了,也無法改變我們黨的執政地位。你們就不要過于認真了。”
“羅校長,你不是剛剛還講過選舉是一項非常嚴肅的大事嗎?怎麼轉眼之間就不讓我們認真了哪?”丁新野譏諷地說。
“既然你們心里都明白這種選舉不過是你們耍弄我們的兒戲,那為什麼就不敢放開手讓我們痛痛快快地玩一回呢?”鐘宇馳問羅豪才。
“共產黨不是常說是歷史選擇了你們,是人民選擇了你們,那麼為什麼就不敢讓人民來選擇一回呢?難道你們就這麼害怕選舉麼?連你們自己一手導演的假選舉都要讓你們這樣害怕麼?”符瑞說。
“符瑞,你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人,”羅豪才先給符瑞戴上高帽,“你們為什麼不自己親自參加競選呢?我想,那樣會有更好的效果。”
“我這次打定主意要組織助選團,當我們可以競選總統時,我一定當仁不讓。”符瑞說。
“據我了解,你在私下里說,推薦鄧小平,就是為了給北大選民叉叉鄧小平的機會。又推薦方勵之,就是讓選民練習總統選舉。是這樣說的嗎?”黃淮誠問。
“是我說的,又怎麼樣?難道你在我身邊安插了克格勃嗎?”符瑞反問。
“那樣說就不對了。那是存心想侮辱國家領導人,也就是誹謗罪。”黃淮誠上綱上線地說。
“你真的認為鄧小平是過街老鼠麼?以至于他的名字一上了候選人名單,就注定讓大多數選民給打上叉叉叉麼?你這種想法才是對鄧小平的真正侮辱。”符瑞對黃淮誠的批駁也上升到階級斗爭的高度。
“好了,”羅豪才擺擺手示意大家暫停辯論,“今天就談這些吧。你們先回去,我們以后有機會繼續談。”
符瑞將一頁紙遞交給羅豪才,“這是我們准備的有關李淑嫻的介紹材料,請您過目,幫我們看看是否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以及還有什麼其它手續需要辦。”
“看來你們是有備而來呀。”羅豪才接過介紹材料,“你們這一次搞的可是聲東擊西,圍魏救趙的戰略嘛。”
“您能否確認一下我們的材料都已經符合要求了?”符瑞又問。
“我看了,應該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羅校長,請你不要忘了,關于我在校園里被綁架的事,你還欠我一個說法。你曾答應幫我討回自行車,至今還沒有答復。”
“好,我記住了,一定幫你討個說法。”
“還要記住了,那是楊佳的自行車。公安非法扣押楊佳的自行車,你們不但不為楊佳討回自行車,反而開除了楊佳。我們一定要給楊佳討個說法。”符瑞補充說。

在北京大學西校門外,有一片住宅小區叫蔚秀園。方勵之家就在蔚秀園里的一個紅磚樓里。符瑞,鐘宇馳,和丁新野來到方勵之家,李淑嫻將他們迎進客廳里。
“李老師,”符瑞將幾個簽名本遞給李淑嫻,“這是我們征集到的名單,我們將聯名推薦您作為人大代表候選人。實際上,這也就是在推舉方勵之教授。這也是為了讓大家有機會對鄧小平說不,對反對自由化說不。希望您能配合我們。”
“你們的想法很好。”李淑嫻一邊給大家倒茶,一邊說,“我是中國合法公民,按照法律,我有選舉權,也有被選舉權。同學們推薦我,這是對我的信任,我會努力參加競選,不辜負同學們對我的期望。”
“我們原本提名鄧小平和方勵之,”符瑞介紹說,“但學校臨時修改選舉規定,使得那兩個提名無法通過。現在學校已經知道您是方教授的太太,相信他們還會設法阻撓。希望您無論如何要頂住壓力,不要退出。”
“請你們放心,我不會主動退出。”李淑嫻態度很堅決。
“我們會成立一個助選團,”鐘宇馳說,“只要您能堅持不退出,其它的事情就全部由我們去做,包括宣傳造勢。”
“我們還找了另外幾個候選人,我已經跟他們說好,萬一學校通過什麼手段將您的候選資格取消,那幾位會隨時退出選舉,將他們的候選資格讓給您。”符瑞說。
“你們的計劃還挺周密。”李淑嫻笑著說。
“萬一學校將我們這幾個人採取什麼強制措施,甚至是開除,也希望您能繼續堅持競選。”丁新野說。
“如果你們被開除,我一定為你們呼吁。”李淑嫻說。
“請您轉告我們對方先生的問侯和祝福。”在告辭時,符瑞對李淑嫻說,“在他被開除撤職的艱難時刻,請相信,我們同你們肩並肩站在一起。”
“謝謝,謝謝你們對我們的支持。”李淑嫻揮手送別符瑞等人。

符瑞的宿舍位于北大南校門門口的25樓。那是一座明清風格的青磚小灰樓,透著古色古香。符瑞,鐘宇馳,和丁新野興沖沖地走回宿舍。遠遠地,他們發現已經有許多人聚集在他們宿舍門口的走廊上。
“看,符瑞回來了,我們終于把他等回來了。”人群中有人喊。
“哇,有這麼多人來找我們,”符瑞興奮地說,“你們是來找我的嗎?是要簽名成為李淑嫻教授的推薦人吧?”
“嘿,陳冬梅,”鐘宇池認出人群中的一個女學生,“你不是簽過名了嗎?”
“對,還有你們幾個,”丁新野也指著人群中的幾個人說,“你們幾個好象也都簽名了。”
“是的,我們是在前幾天簽名支持了,可現在我們是來要求退出簽名的。”陳冬梅說。
“真的嗎?那又是為什麼呀?”符瑞不解地問。
“符瑞,你知道我是物理系應屆畢業生,”陳冬梅說,“今天咱們系總支書記老侯來找我們,還拿著你們征集簽名的那個花名冊,跟我們說誰在那上面簽名了就不能參加畢業分配,更不能留北京,除非我們的名字從你們的簽名冊上被勾掉。”她說著,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
“冬梅,咱們書記老侯讓你這麼一描述,簡直就是一個黑社會打手。你也是成年人了,怎麼能讓老侯的幾句威脅話就給忽悠了?他那是在嚇唬你。”符瑞試圖安慰陳冬梅。
“我真的求求你了,就把我的名字拿掉吧。”陳冬梅帶著哭腔說,“我是獨生女,爸媽身體不好,我一旦畢業后給發配到外地去,我老爸老媽非得愁死不可。”
人群中另有一個女學生說,“我是化學系的趙蘭蘭,也是應屆畢業生。我正在准備報考研究生。我們系總支書記和團委書記來找我們,把我們幾個參與簽名的人的准考証搜走了,說是等我們退出簽名再發給我們。”
“看來你們的書記也象是地主南霸天派來的狗腿子,把你們都壓迫成喜兒白毛女了。”鐘宇馳打趣說。
“你們就把我的名字也去掉吧。不然,我這幾年寒窗可就白白浪費了。”趙蘭蘭懇求說。
“好好,你們大家誰還有苦要訴,有冤要伸,盡快都講出來,我一定幫你們討個說法。”符瑞試圖安撫眾人。
“我是國政系的新生鄭勇。我們系書記說如果我不退出簽名,就要把我開除。”
“你還真信他們的恐嚇?”符瑞對鄭勇說,“他們連我這個發起人都沒有開除,怎麼可能會開除你呢?不用怕,在我被開除以前,你是絕對安全的。”
“你就把我的名字也去掉吧。我從農村好不容易考到北京大學,是我們縣里的狀元。萬一給我開除了,那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鄭勇說。
“他們有沒有規定你們必須得選誰呀?”符瑞問。
“那倒是沒有,只是不能選李淑嫻。”趙蘭蘭說。
“我可以把你們的名字都去掉。”符瑞說,“但是我前兩天就已經把這個名單交到上級組織了。現在,你們說,我怎麼樣做才能讓組織上相信你們的清白呢?”
“你可以把我們的名字都記下來,然后再交給上級黨組織,証明我們是同黨保持一致的。”陳冬梅提建議。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符瑞說,“可是我有些不明白,你們的黨組織是把我當成首要敵對分子,他們真的會相信我說的話嗎?真的需要讓我來幫他們認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嗎?那這個黨是不是沒腦子啊?”
“甭管這個黨傻不傻,組織上現在給我們指出的唯一出路就是讓你來還我們的清白,我們就只有找你了。”鄭勇說。
“我更加糊涂了。我即不是書記,又不是組織部長,我怎麼有權証明你們對組織是忠心不二呢?”符瑞問。
“咳,符瑞,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啊?”趙蘭蘭說,“你怎麼比我們的書記還笨哪。”
“簡單地跟你說吧,這件事可以分成三步走。”陳冬梅掰著手指頭說,“第一步就是要我們到你這里來,跟你公開決裂。”
“好,甭管是公開決裂還是私下斷交,這第一步是已經到位了。”符瑞說。
“第二步是要讓組織上知道我們跟你聲明過了。”陳冬梅又掰開一個手指頭。
“那你們直接去跟組織說不是更有份量嗎?”丁新野問。
“我們組織上好象是更相信你們的話。”趙蘭蘭說。
“是啊,”鄭勇說,“誰不知道我黨的一貫政策是遠交近攻,離我黨越遠,越是我黨的統戰對象。”
“最主要的是,我們去說,黨怎麼能知道你確實記得我們跟你的斷交聲明呢?”陳冬梅掰開三個手指頭。“還有第三步,你們要讓廣大人民群眾都知道,你們是孤立的一小撮。”
“好吧,既然你們都相信我能証明你們的清白,那我就做一回好人。”符瑞將一個簽名簿舉起來給大家看,“我看這樣吧,我們一道去三角地,我們在那里公開簽名。這樣一來,組織上,還有廣大人民群眾,都能看到你們被迫和黨中央保持一致。你們的三部曲不就一步到位了嗎?”
“那我們現在就去三角地吧。”趙蘭蘭又蹦又跳地說。
“如果那樣做,會不會讓組織上又懷疑我們是搞分裂搞反動組織了?”鄭勇不免有些謹小慎微。
“組織上每時每刻都在懷疑你考驗你,想要不受組織上懷疑,除非你徹底遠離這個組織,到一個這個黨控制不到國度。”符瑞說。
“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冒死也要逃往國外的原因。”丁新野補充說。
“行啦,你就別對我們進行反革命宣傳啦。”趙蘭蘭轉身對鄭勇說,“鄭勇,你快去找紙墨,我們把名字都寫得大大的。”

符瑞帶一群人來到三角地。符瑞,鐘宇馳,丁新野擺開攤子,在三角地征集簽名。
“同學們,”符瑞對聚集在三角地的人說,“我們推舉方勵之的太太作為我們北大選區的人大代表,請支持的人在這張紅紙上簽名,反對的人在這張白紙上簽名。”
“瞧一瞧了,看一看了。”鐘宇馳向過往行人大聲吆喝,“鄧小平退出人大代表選舉,主要候選人只剩下方勵之一家啦。”
“簽名啦簽名啦,”丁新野跟著吆喝,“支持方勵之的人和反對方勵之的人勢均力敵,不分伯仲。”
過往的學生紛紛在他們的簽名薄上簽名。趙蘭蘭,鄭勇,陳冬梅等人則在白紙上簽名。
符瑞攔住簽完名就要離開的陳冬梅等人,“你們怎麼剛剛完成第一步就要走啊?”
“下一步不是由你去做嗎?”趙蘭蘭問。
“我會做的。”符瑞說,“可是,你們也應該去把你們的書記請來,讓他們親眼看到你們簽名啦。”
“我馬上去叫我們書記。”鄭勇一陣風似地跑了。
“還有,你們也應該象我們這樣吆喝吆喝,為你們白軍多招集些人馬,否則的話,被叫做一小撮的就是你們,而不是我們了。”符瑞說。
“行,我們也吆喝,今天就跟你們唱對台戲。”陳冬梅說完,便展開白紙,鋪在地上,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反對方勵之太太競選人大代表。
“瞧一瞧了,看一看了,”趙蘭蘭隨即吆喝起來,“畢業想留北京,想考研究生,想考托福出國的,請在白紙上簽名,反對選舉方勵之太太啦。”
“想入黨升官的,想完成學業的,害怕處分害怕開除的,不願被威脅被恐嚇的,請到這里簽名,聲明靠近組織,與方勵之劃清界限啦。”陳冬梅跟著大聲吆喝。
“你們白隊可要努力呀,現在報名紅隊的人有幾百了,你們白隊還是只有五六人。你們若是能夠征得比我們還多的簽名,我今天請你們涮羊肉。”符瑞在陳冬梅的攤前說。
有幾個帶著大蓋帽的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領頭的人對符瑞說:“喂,誰讓你們在這里擺地攤了?把你們的東西收起來,跟我們去派出所。”
“你們是干什麼的?怎麼有權禁止我們選舉人大代表?”符瑞問。
“我們是校衛隊的,有人舉報你們在這里阻礙交通,擾亂公共秩序,我們特此來對你們採取強制措施。”
“就你們幾個地痞無賴,上一次冒充克格勃警察,這一次又來冒充校衛隊了?”符瑞說,“告訴你們,我們還是黨衛隊御林軍哪,我們是奉校長丁石孫羅豪才的指示,在此捉拿你們歸案的。”
符瑞轉身對鐘宇馳說,“鐘宇馳,你去校長辦公室把校長叫來,跟他說他要抓的校園綁匪被我們抓住了。再讓胡大業叫一些記者來。”
符瑞又對身邊的人說,“丁新野,來,我們一道把這幾個綁匪扭送到校長辦公室。”
丁新野上前扭住那幾個校外人員。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小地痞冒充校衛隊,打那幾個小流氓。”人群中有人喊。
鐘宇馳帶領黃淮誠回到了三角地。
“大家安靜,”鐘宇馳高聲喊,“我們的校辦主任黃淮誠在這里。”
“好,大家都不要爭了。”符瑞說,“黃主任,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響應黨中央號召,在這里義務宣傳選舉法,介紹候選人。他們這一伙校外人員,居然來這里冒充黨衛軍校衛隊,干擾破壞我們的選舉活動。現在你給判一判,到底是誰違法?”
“符瑞,怎麼又是你呀?”黃淮誠說,“你今天又來這里搞靜站示威?”
“不是我,有誰敢抓你們的黨衛軍沖鋒隊呀?你怎麼還沒做調查研究,就已經一屁股坐在那些小流氓一邊了?”符瑞問。
“我們先不討論他們的身份問題。”黃淮誠岔開話題,“我先問你,你們在這里集會示威,請示過哪一級領導了?”
“首先,我們今天沒有搞游行示威,我們是在普及選舉法規,宣傳候選人,這不是學校選舉辦公室要求我們做的嗎?”
“選舉法規是允許選民宣傳候選人,但沒有說可以在公共場所隨便宣傳哪。”黃淮誠說。
“那麼又有哪一條法律禁止我們這樣做了?”符瑞問。
“那你向哪一級領導請示了?”黃淮誠進一步問。
鄭勇帶著幾個老師走到符瑞身邊。胡大業帶一些外國記者過來開始錄像。
“符瑞,我把國政系和物理系的總支書記都帶來了。”鄭勇說,“請你向他們証明,我們已經從你的簽名名單上退出了。”
“那好啊,”符瑞指著陳冬梅攤開在地上的白紙說,“你就在這白紙上簽名,讓你們的書記看到你是聽黨的話,緊跟黨組織的。”
鄭勇立即拿起筆,在白紙上簽上:國際政治系鄭勇,反對提名李淑嫻作人大代表候選人。
“鄭勇,陳冬梅,還有趙蘭蘭,”符瑞說,“你們都說說,是誰強制你們做這樣的公開聲明,否則就要被開除,不准報考研究生,不准出國的?”
“是我們系總支書記老馬。”鄭勇手指老馬說。
陳冬梅手指老侯說:“我們系書記老侯不讓我推薦李淑嫻,否則畢業分配不能留北京。”
“黃主任,”符瑞轉向黃淮誠,“你是選舉辦主任,你認為這幾位書記以這種手段來限制選民的投票,是應該定罪為選舉舞弊,破壞選舉法,還是非法侵犯公民的選舉權?”
“你們怎麼能這樣辦事?”黃淮誠氣憤地責怪老侯老馬兩位總支書記,“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我們是遵照您的指示才這樣做的呀。”老侯感到十分冤枉。
“黃主任,鬧了半天,你是背后主謀呀?是你在給我們下套讓我們往里鉆,是不是?”符瑞斥責黃淮誠。
“沒有沒有,這里肯定有誤會。”黃淮誠急忙否認。
“黃主任,是你讓這些書記去威脅利誘各個系的選民,不准推薦李淑嫻。又是你讓這些同學拉我們一道來三角地征集簽名。最后,又是你派黨衛隊來抓我們,以擾亂公共秩序來給我們治罪。對不對?”符瑞追問。
“你的這出三角地縱火戲演得挺地道呀。是跟戈培爾學的,還是希特勒密傳的?”鐘宇馳也上前質問。
“黃主任,你作為選舉辦公室主任,竟如此操縱選舉,威脅選民。請你下個罪己詔,在這里公開向大家道歉吧。”符瑞隨即對眾人說,“我們大家掌聲鼓勵黃主任向我們檢討認錯。”
“同學們,”在一陣熱烈掌聲中,黃淮誠不得不站出來講話,“請大家不要誤會,我們保証遵守選舉規則,維護選民的合法權利。”
“什麼誤會,你剛才在這里還賊喊捉賊呢,我們險些就被你們剝奪自由了。”丁新野怒氣未消。
“黃主任,你跟大家明確說一下,選民是否會因為推薦或投票選舉李淑嫻,就被穿小鞋甚至開除?”符瑞說。
“我保証不會。”黃淮誠低聲說。
“老馬老侯兩位書記,”符瑞又對兩個書記說,“聽見你們上級領導的講話沒有?”
老馬老侯都搖頭。
“黃主任,請你再大聲重復一遍吧,好讓老馬老侯都聽見。”
黃淮誠提高音量,對眾人說,“我保証同學們不會因為參與選舉而受到處分。”
“即便推薦選舉李淑嫻,也不會被秋后算帳,對吧?”符瑞進一步問。
“完全對。”黃淮誠大聲回答。
“老馬老侯兩位書記,這次你們聽清楚了嗎?”符瑞問。
老馬老侯都點頭應是。
“那就不要再裝聾作啞啦,馬上跟這幾位受到你們威脅恐嚇過的同學道歉,保証今后不給他們小鞋穿。”符瑞又對鄭勇等人說,“鄭勇,你們的書記已經把他對你的威脅收回去了,現在你還擔心被開除嗎?”
“不擔心了。”鄭勇說。
“那你還在那張白紙上簽名干什麼?”丁新野問。
鐘宇馳將紅色簽名紙放到鄭勇面前,“歡迎你們又回到正確路線上來。請簽名參加我們的助選團吧。”
胡大業帶來的一些外國記者開始採訪周圍的人。
泰勒手舉話筒,高聲問黃淮誠,“我是紐約時報記者泰勒。北大有幾百人提名選舉李淑嫻,為什麼官方總是加以阻撓?就是因為她是方勵之的太太嗎?”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我們的選舉規則,我們在依法辦事。”黃淮誠答。
“我是安沙社記者,”芭芭拉接著問,“有些北大學生因為提名李淑嫻,就受到威脅甚至被開除。這是根據哪一條法律?”
“有些學生受到處分,是因為他們搞非法集會。”黃淮誠答。
“今天在這里宣傳選舉規則的人,算不算非法集會?”泰勒問。
“你們在這里採訪首先要到校長辦公室申請。未經批准,你們的採訪也是非法的。”黃淮誠答非所問。
“那麼你回答我們的非法採訪,也是違法行為嗎?”芭芭拉的提問激起一片哄笑聲,黃淮誠及幾個書記慌忙走出人群。
泰勒走到符瑞面前,“你們已經征集到多少支持李淑嫻的簽名了?可以給我一份你們的名單嗎?”
“我們不僅征集了李淑嫻助選團的簽名,還征集了一些因受到各級黨組織的威脅而退出助選團的名單。”符瑞向眾人展示簽名紙,許多記者爭相拍照,“這些受到威脅的人希望發表他們的退出聲明。我會將這兩份名單整理出來,你們可以隨意登報發表,我們無意向你們征收版權稅。”
“你們正式的選舉是哪一天?”芭芭拉問。
“這個問題應該問校長辦公室。”符瑞回答,“但是在正式選舉前,學校正竭力阻撓李淑嫻成為正式候選人,這包括按照他們的需要隨意修改規則,威脅恐嚇推薦人,強迫候選人李淑嫻退出競選,還不斷地在物理系進行頻繁的篩選,目的就是要取消李淑嫻的候選資格。今天晚上,請大家前往學五食堂,觀察物理系的第三輪初選。”

北大暢春園派出所是公安局派駐在北京大學校園內的警察機構。在派出所里,所長劉斌和幾個警察正在審訊符瑞。
“我們今天找你來,是要你坦白交待你在三角地偷自行車的事。”劉斌一幅官腔。
“你知道什么叫賊喊捉賊嗎?是你們扣押了我朋友楊佳的自行車,至今不予歸還,如今反倒說我偷自行車。請你們說說我偷的是誰的自行車?”
“你今天在三角地搞非法集會簽名,擅自接受外國記者採訪。”劉斌這才轉入正題,“按照治安管理條例,我們可以依法拘留你。”
“請你立即出示拘留証,否則我將控告你們非法綁架。”
“你今天必須得老老實實交待。”劉斌開始吼叫。
“關于自行車問題,羅豪才副校長已經答應將給我討個說法,你們可以去問他。我奉勸你們將自行車盡快歸還給車主楊佳,否則,楊佳遲早要給你們一個說法。至于簽名和接受採訪,校辦主任黃淮誠也在場參加了,請你們先去拘留他。”
“正是羅豪才副校長和黃淮誠讓我們找你坦白交待的。你就不用指望他們會來救你。”
“那好,我們馬上去同他們對証核實。”符瑞起身要走。
劉斌立即攔住符瑞,“不行,你哪里都不能去。”
“原來你們找我來,就是為了不讓我參加今天晚上的選舉會議,是吧?”
“你就不要再想去參加選舉了。”
“那就對不起了,我沒工夫陪你們玩。”
符瑞起身向門口走去。
“你給我回來。”劉斌在符瑞身后喊。
符瑞打開門,轉回身對劉斌說,“你還真挺囂張。你蓄意制造冤假錯案,還絲毫不感到臉紅。我現在就走,你們誰敢攔我嗎?告訴你們,你們誰趕動我一個手指頭,我保証踹他一腳。”
室內的警察都沒有說話。
“算你們還識趣。等回頭我有時間了,再陪你們上法庭練一練。”符瑞說完,轉身走出派出所。

在北京大學,學生食堂在晚上通常會被當作會議室或舞廳來出租使用,這在那個年代叫作開發第三產業。物理系的第三輪人大代表候選人初選會議,正在北大學生第五食堂召開。校辦主任黃淮誠,學校團委書記李楊,物理系黨總支書記老侯,研究生會監事會主席朱峰,及物理系的五十多名選民代表正圍坐在餐桌旁開會。
“同學們,”黃淮誠以學校領導的身份在作動員報告,“我們物理系的選舉,出現了一些噪音,一些自由化分子借機煽風點火,制造事端。主要是因為物理系出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那就是符瑞。”
符瑞急匆匆趕來,緊挨著黃淮誠坐下。劉斌等警察也跟著走過來。
“難道我們物理系的候選人又出什麼問題了,還是又被你們挑出問題了?”符瑞立即質問黃淮誠。
“符瑞,你怎麼又來了?”黃淮誠大驚失色。
“我是物理系研究生選出來的選民代表,難道我不應該參加我們物理系的選民代表大會麼?我倒要問你,”符瑞手指黃淮誠等人,“你們這幾位並非物理系選民代表,為什麼總要參加物理系的選民代表大會?”
“今天公安機關不是找你談話麼?我還以為你不能來參加會了。”黃淮誠面露難堪。
“我今天能來參加會,讓你出乎意料,是嗎?”符瑞用手指了指站在遠處的劉斌等警察,“這只能怪你派去的黨衛隊太少了,太無能了。”
站在周圍旁聽會議的一些外國記者立即走到劉斌面前,採訪那幾位警察。
“請問,”泰勒將話筒伸到劉斌面前,“是你們剛才又把符瑞軟禁了嗎?”
“是黃淮誠派你們找符瑞談話嗎?你們為什麼不允許選民代表參加選民代表會議?”芭芭拉跟進向劉斌發問。
劉斌不知所措,立即帶著幾個警察走出食堂。
“我們今天的會議是選民代表大會。”老侯從會議主持的位置上站起身說,“學校領導來參加我們系的選舉會議,是我們系的榮幸。希望大家不要為難領導。”
“不是我們為難學校的這幾位領導,而是他們時時刻刻在刁難我們。”符瑞指著劉斌等正在向外走的警察說,“你們都看到了,他們指派警察對我軟禁,不准我參加會議。還說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感謝你們對我的恭維。可我倒有些不明白了,我響應號召,依法參加選舉,難道有錯麼?黃主任,請你告訴我,我應該怕誰呢?”
“那些問題與今天的會議無關,我們會后再談。”老侯急忙岔開話題,為他的上級領導保駕,“讓我們繼續圍繞候選人問題開會。物理系首輪提出的候選人總數有一百多。經過兩輪初選后,現在我們只剩三名候選人,他們是博士生陳曉林,荀坤,和教師李淑嫻。”
“同學們,”坐在老侯身邊的北大團委書記李楊站起來說,“我們今天把物理系的選民代表召集到這里,就是要再次討論我們物理系的候選人問題。”
“請問,我們物理系的候選人出什麼問題了?還是又被你們挑出問題了?”符瑞問。
“是有問題。比如說,你們填寫的介紹李淑嫻的材料上,”黃淮誠從文件夾里拿出幾頁紙,展開在桌面上,“說她在五八年反右運動中被打成右派,開除黨籍。但根據系總支書記老侯反應,應該是在五九年被打成右派。這就是一種造假行為。按照我們新修改的選舉規則,介紹材料中有不實或造假的,應予以取消候選人資格。”
“首先,我感激你給我們提供的准確時間。”符瑞起身說,“我馬上按照你的意見來修改介紹材料,這總可以吧?”
“對不起,我們的提名的截止時間已過,你現在修改,已經來不及了。”黃淮誠說。
“你們純粹是吹毛求疵。”鐘宇馳異常憤怒。
“荀坤,陳曉林,”符瑞對另兩名候選人說,“把你們的自我介紹材料給我看看。”
“我沒有寫過任何自我介紹。”荀坤攤開雙手說,“沒有人跟我要過自我介紹材料。”
“我的自我介紹材料就是這樣一句話,”陳曉林站起來說,“陳曉林,男,黨員,物理系博士生。”
“大家看看,”符瑞對眾人說,“沒有自我介紹材料,或者只有一句話的自我介紹,選舉委員會主任認為這樣的提名有效。而李淑嫻精心准備的介紹材料有一千多字,卻被選舉委員會主任用放大鏡來百般挑剔,僅僅找到了一個錯誤。”
“沒有和短都不成問題,但造假就得取消候選資格。”黃淮誠堅持說。
“黃主任,假如我們在提名李淑嫻時沒有介紹材料,或是只有一句話的介紹,你會讓李淑嫻成為候選人嗎?當然不會。”
“這種假設不成立。”黃淮誠說。
“如果李淑嫻的介紹材料中,寫的是在五九年反右中被劃為右派,我敢打賭你會說我們在歪曲歷史,把盡人皆知的五八年反右寫成五九年反右。”
“陳先生,” 泰勒問陳曉林,“你的介紹材料中說你是黨員,中國有八個民主黨派,你是哪一個黨的黨員?”
眾人大笑。
“李淑嫻的介紹材料中有造假不實之處,這是事實。應予以取消候選資格。”黃淮誠拿出一紙公文,繼續說,“這是北京大學選舉委員會作出的決定。”
“你剛才說的這句話本身才是造假不實。”符瑞厲聲斥責黃淮誠,“你可以將李淑嫻的候選資格強行取消,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天安門廣場游行。黃主任,你可要有膽量承擔一切后果。”
“那就算作是我個人的建議,供大家參考。”黃淮誠的口氣軟了下來。
“黃淮誠,”符瑞直呼其名,“你不是物理系選民代表,你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會議,更沒有資格主持會議。我現在請你停止攻擊誹謗候選人,停止干擾我們的選舉會議。”
“大家息怒,”老侯急忙打圓場,“我們今天開會的主要任務,是要在我們系的三名候選人里,選出兩名作為正式候選人。”
“老侯,物理系的三名候選人是通過幾輪預選選拔出來的,你憑什麼從這三人中再去掉一位?”符瑞質問老候。
“這是學校領導要求我們這樣做的。”老侯說完,還看了一眼黃淮誠。
“一個公平公正的選舉應該遵守預定的程序,也就是要保証程序正義。在選舉法和由你們制定的選舉規則中,哪一條規定了你們可以隨意廢除選舉結果,隨意重新選舉?”
老侯看著黃淮誠和李楊說,“北大的選舉規則是由你們定的,還是由你們解釋吧。”
“我們的選舉規則規定候選人的產生辦法,”李楊一邊翻看選舉規則,一邊說,“先由各個系選舉產生本系的候選人。每個系可以產生兩到三名候選人。”
“哪些系可以出三名?”符瑞問。
“大系,學生人數超過五百人的,有研究生的系,可以出三名。”李楊回答得簡單利索。
“物理系是北大數一數二的大系,完全符合你的這些可以出三名候選人的條件。北大其它的系早就公布了各自的候選人,就連考古系哲學系這樣的小系都推出了三名候選人。為什麼你們就不公布物理系的三名候選人?為什麼物理系就只能出兩名?”符瑞象連珠炮一樣地發問。
“你說得沒錯,物理系無論從哪方面說,都可以出三位候選人。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物理系只出兩名候選人,物理系學生的選票會更加集中,物理系候選人最終被選上的機會就更大。”李楊解釋說。
“如果這就是讓我們進行額外一輪選舉的理由,那麼我要求放棄這種選舉。我更希望我們的選舉符合程序,而不是非得要物理系的人當選。”符瑞說。
“既然學校領導要求我們出兩名候選人,我們就還是投票選出來兩名吧。”老候還是堅持要投票。
“學校領導對我們系的選舉如此重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符瑞譏諷地說。
“學校領導對其它系的選舉也非常重視。他們來參加我們的會議,是希望幫助我們系把選舉工作做得更好。”老侯時時不忘維護黃懷城等人。
“我們系的選舉哪里做得不好了?不就是因為我們推舉了李淑嫻,才使得你們對我們的選舉橫加干涉,百般阻撓嗎?甚至還動用了黨衛隊。何必這樣呢,你們還不如向北洋軍閥學習,干脆告訴我們應該選誰,然后用槍逼著選民去投票。”符瑞說。
“你怎麼能把我們共產黨同北洋軍閥畫等號?”李楊有被侮辱的感覺。
“怎么,你感覺受到侮辱了?對不起,實在是不應該作這樣的比喻,”符瑞糾正說,“那簡直是對北洋軍閥的侮辱。北洋軍閥還敢于讓人們選總統,你們什麼時候才能進步到讓我們選總統啊?一百年后怎麼樣?”
“這話說得太遠了,我們還是選人大代表吧。”老侯一心想讓大家投票選舉。
“確實是太遠了,估計你們這一代是沒指望了。”符瑞指著老侯和黃懷城等人,“你們這一輩子都沒有要當總統的欲望,也沒有選總統的權利。你們覺得那樣活一輩子同豬和太監有什麼兩樣麼?”
“共產黨的領導,是歷史和人民作出的正確選擇。”李楊象喊口號一樣。
“你當真相信你講的這句大話麼?”符瑞問李楊。
“這是千真萬確的真理,我當然相信。”李楊信誓旦旦地說。
“那就請讓實踐來檢驗你的真理吧,讓全國人民就是否應該服從共產黨的絕對領導,來投票表決一回。你敢麼?”符瑞逼近李楊。
“我們開始投票選人大代表候選人吧。”老侯催促著。
李楊和朱峰將他們准備好的選票分發給選民代表。
“現在物理系的三名候選人是陳曉林,荀坤,和教師李淑嫻。我們現在投票,每個選民代表只能選兩名。”老侯宣布選舉規則。
“其它任何系都沒有進行這一輪投票,這次投票是不符合選舉規則的。所以,我將拒絕參加投票,也不承認這一次選舉結果。對你們操縱控制選舉的行為,我保留到法庭控告你們的權利。”符瑞說完,將選票當眾撕毀。
李楊和朱峰將選民代表的選票又收集到一起。
“我認為由李楊和朱峰又記票又監票不符合選舉規則。”鐘宇馳起身說,“我和丁新野願意來記票。大家同意嗎?”
“好吧,那就由你們來記票吧。”老侯順水推舟,同意鐘宇馳的提議。
李楊和朱峰將收集的選票交給鐘宇馳。鐘宇馳和丁新野開始統計選票。
“現在我們公布我們統計的選舉結果。”鐘宇馳大聲宣布,“今天共有三十八位選民代表投票。候選人李淑嫻獲得二十九票,候選人陳曉林獲得二十五票,候選人荀坤獲得二十票。我宣布,李淑嫻和陳曉林當選為物理系的正式候選人。”
眾人熱烈鼓掌。
“鑒于這三名候選人都獲得超過半數選票,”黃淮誠站起來說,“我建議物理系還是推薦這三名候選人吧。這也是符瑞一直堅持的,符瑞,希望你也就不必堅持去法庭控告了。”
“你如果是在投票前這樣宣布,那將是很明智的決定。”符瑞回應說,“可是現在這樣宣布,只能再一次証明你們不過是在千方百計地阻止李淑嫻當選。如果李淑嫻在這輪選舉中被淘汰了,你們還會讓物理系選三名代表嗎?我再一次奉告你們停止這種操縱選舉的把戲,否則,你們將被送上歷史的審判台。”

在北京大學校長辦公室內,副校長羅豪才,黃淮誠在同符瑞談話。
“符瑞,我聽說你母親近來生病住院,我們對此非常關心。”羅豪才關切地問,“如果你需要,我們可以特批你幾周假,以便你更好地照顧你母親。”
“學校領導對我的家庭私事如此關懷,讓我很感動。我希望學校領導能這樣關心每一個北大學生。”符瑞說。
“聽說你快要畢業了。畢業分配去向有著落了嗎?”黃淮誠也很關心地問。
“你是說畢業分配去向吧?我明白那是屬于你們的權力范圍,我對此沒有發言權。但你們將我分到哪里,我無所謂。”符瑞說。
“這你可不能無所謂,畢業分配是關系到你一生命運的大事。”黃淮誠說。
“那是中國地圖吧?” 符瑞用手指著牆上的地圖說,“你們不妨閉上眼睛,在那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上隨便點一個地方,如果那就是你們要發配我去的地方,我不會眨下眼睛不去。”
“符瑞,你可不要誤解我們的好意,”黃淮誠給符瑞倒上一杯茶,“我們都認為你是我們北大難得的人才。今天我們請你來,就是要跟你談談有關你的前途問題。”
“這麼說是我理解錯了?學校領導是有意栽培我成為第三梯隊啦?”符瑞試探地問。
“我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但這只是我們的願望,至于能否實現,這要取決于你的態度和立場。”羅豪才說。
“如果黨要培養我,我的態度和立場那是堅定不移的,那就是堅決支持黨的英明決定,堅決服從黨組織的安排,願意到任何一級的單位擔任主要領導,接班人也行。”符瑞象背順口溜一樣。
“符瑞,光有態度還是不夠,我們更要你在行動上加以配合。”黃淮誠話中帶著暗示。
“那我該如何行動,如何配合呢?”符瑞象是在裝傻。
“比如說這次選舉,你的言行就讓上級領導非常不滿。”羅豪才切入正題。
“是嗎?能告訴我是哪一位領導嗎?就是因為我推薦鄧小平嗎?那他一定是反黨分子。”符瑞也學會了上綱上線和扣帽子。
“跟你講實話,”黃淮誠顯得有些神秘,“中央一直想在我們北大和清華選拔幾個好苗子進行培養,可是連選了幾年,都是選了清華學生,我們北大的人總是落選,我真的為此感到傷心難過。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是問我嗎?”符瑞問。
“那你就說說是因為什麼。”黃淮誠說。
“那是因為你們不曾推薦我。”
“我們如果推薦你,那麻煩就更大了。”黃淮誠連聲嘆氣,“那就是因為我們北大像你這樣不聽話的學生太多了。”
“你能否再明確一些,我不聽誰的話了?我又應該聽誰的話?”
“這你應該明白,”羅豪才插話說,“上面剛剛開除了方勵之,你就在這里推薦提名方勵之。”
“我還提名了鄧小平,這也讓上面不高興嗎?那麼他們也可以開除鄧小平啊。”符瑞辯解說。
“提名方勵之沒被批准,緊接著,你就又提名他的太太。”羅豪才繼續說。
“這不恰恰証明我聽黨的話,善于妥協,以便實現雙贏嗎?”
“現在難就難在這里。我不妨坦誠地跟你談談我們面臨的困境。”黃淮誠顯得很坦誠。
“請講。”
“為了不讓上面感到我們北大總是與上面作對,我們想盡辦法,試圖將李淑嫻從候選名單中去掉。但是,都被你們給攪亂了。”黃淮誠說。
“我做的有什麼地方不符合選舉規則嗎?還是你們要取消李淑嫻的候選資格這種想法本身就違反選舉規則?”符瑞問。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去糾纏那些選舉規則問題,”羅豪才對黃懷城說,“老黃,你還是跟他開誠布公地談談明天選舉的方案吧。”
“那我就開誠布公了,”黃懷城說,“是這樣,我們明天舉行北大選區選民代表大會,將從各個系推薦出來的五十多位候選人中選出六名首輪候選人,然后由全體選民進行投票選舉。”
“明天的選舉對我們北大至關重要。”羅豪才強調說。
“這我理解,對李淑嫻能否當選,也至關重要。”符瑞說。
“如果李淑嫻通過了明天的選舉,后面的選舉結果我們就更加無法控制了。上面就會更加遷怒于北大,我們北大就會再一次被徹底打入冷宮。”黃淮誠說得很淒慘很悲涼。
“也就是更加失寵了。”符瑞不無譏諷地補充說。
“對,就是那個意思。”黃懷城繼續說,“那也就意味著北大的人被排除在第三梯隊之外,你想當第三梯隊接班人的願望將成為泡影。你不妨設想一下,李淑嫻當選毫無影響的海淀區人大代表,卻讓我們北大人失去了進入團中央甚至中央決策層的機會,我們北大的損失大不大?我們值嗎?”
“去估價這樣的價值問題,我們將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因為我們的價值觀完全不同。”符瑞說,“你們崇尚的是由你們這些在位者和既得利益者來指定接班人,由你們世世代代統治這個國家。而我所追求的是民主公正平等的機制,由選民來決定國家領導人。你們是要通過你們掌握的權力來影響選舉結果,而我更立足于維護選舉的公正、公開和正義。”
“民主選舉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我們國家沒有實現真正的民主選舉以前,那種伯樂識馬的選人機制還是有它的優越性的,比如說,我們就能夠推薦象你這樣的優秀人才走上領導崗位。”羅豪才象在課堂上講課一樣,滔滔不絕。
“在我看來,那不過是一種變相的封建世襲封候制度,是我堅決反對的。”符瑞打斷羅豪才,“如果承認你們有權當伯樂,我相信你們不會遵守承諾去推薦我,而是更有可能去推薦你們的子女。”
“我保証我說話算數。”羅豪才信誓旦旦地說。
“我已經多次領教你的說話算數。你曾保証過為楊佳的自行車討一個說法,可結果是你們派來的黨衛隊誣陷我偷了楊佳的自行車,扣了我們的自行車,還把楊佳開除了。您肯定我們推薦李淑嫻的行為合法,可現在你們還在李淑嫻的候選資格上大做文章。”
“如果你能同我們合作,我保証推薦你去團中央。這一點,我說話算數。”羅豪才說。
“即便你們真的推薦我,我會感到那是對我的侮辱。那猶如是我在行賄裁判受到裁判偏袒而贏得比賽,是勝之不武,得益于不義。對那些沒有受到你們推薦的人,是極大的不公平。”
“那些個道義問題,價值觀問題,我們一時無法說服你。”黃淮誠對符瑞說,“現在我們有一個非常急迫的請求,希望你能用行動給我們配合。”
“我還真的看不出我們之間存在合作的交叉點,我看不出我在什麼地方能給你們幫助。你們不妨直講,到底要我做什麼。”
“那我就直說吧。我們知道,你在北大學生中非常有影響,你又是提名李淑嫻的發起人。我希望你在明天的選舉大會上公開表個態,就說你不再參與李淑嫻的助選活動,不再推薦李淑嫻。”黃淮誠一邊說,一邊看看符瑞的臉色。
“然后呢?”
“其它的事情就由我們去辦。”黃淮誠說。
“就這麼簡單?區區小事,你們何必兜那麼大一個圈子呢?”
“你認為很簡單麼?這麼說你答應了?”黃淮誠變得興奮起來。
“沒問題,我明天保証按你說的去做。請你們屆時也兌現你們的條件。”符瑞很爽快地答應。
“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爽快人。”羅豪才按捺不住興奮,拉住符瑞的手說,“那就一言為定,明天選舉大會上見。”
“一言為定。”符瑞,黃懷城,和羅豪才異口同聲地說。

北京大學電子教學樓里有一個能容納數百人的階梯大教室,北京大學的人大代表預選即將在這里舉行。黃淮誠等學校領導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后面的牆上懸挂著長幅,上面寫著:“海淀區北京大學選區人大代表首輪選舉大會”。
一位女學生走到講台上作競選演說,“我是地理系學生馬楠,”馬楠強睜睡眼,“我今天上午在家睡懶覺,沒來學校。系里老師通知我來參加選舉會議,我就來了,現在才知道是讓我當人大代表。我還真沒有准備好,還沒有搞清楚是這個人大代表重要,還是我擔任的學生會主席更重要。”
“這個馬楠如此之蠢,肯定是被指定的候選人。一會兒輪到你發言,你就把目標鎖定她。”在前排就坐的符瑞對身邊的程朝翔 說。程朝翔是英語系博士生,也是英語系推選出的人大代表候選人。
程朝翔用力將拳頭砸在桌上,“我肯定用重炮轟她。”
馬楠結束講話,程朝翔立即走上講台發表競選演說。
“我是英語系博士生程朝翔。與馬楠小姐不同,我是嚴格按照選舉規則,是經過了從提名,到系里的幾輪預選,真是過五關斬六將,才有幸成為今天的候選人。我本以為,這是每個候選人都必須經歷的法定程序。可聽了馬楠小姐演說,我才知道,我們還有一些特殊候選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選舉這回事,他們是在做夢的時候被人推舉成候選人。那麼我想請教馬楠,是誰通過非程序方式將你變成候選人的?又是誰為你准備的介紹材料?最后,我忠告馬楠小姐,既然你不知道人大代表和學生會主席的區別,我請你還是回去擔任你的學生會主席吧,那是一個不用競選的職位。如果你那麼喜歡睡懶覺,你還是停止競選人大代表吧,那會讓你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夢。我講完了。”
會場上頓時響起雷鳴般掌聲,為程朝翔歡呼。另有些人朝著馬楠發出噓噓之聲,並高聲喊,“請你回家睡覺吧。”
會議主持人黃淮誠擺手示意大家安靜。“選民代表們,在請李淑嫻發表演講之前,推薦李淑嫻的主要發起人符瑞要求發言。我們先請符瑞講話。”
符瑞走到講台開始演講,“李淑嫻是我們物理系的副教授。我們這次提名李淑嫻,主要目的就是考驗我們國家和我們學校領導對民主選舉的誠意。我們共征集了六百多人作為推薦人。但是,后來有一百多人又退出了,為什麼呢?那是因為有人威脅要開除他們。”
“是誰威脅的?把他揪出來。”會場上有人高聲喊。
“就在昨天,羅豪才副校長,”符瑞用手指了一下黃淮誠,“還有黃淮誠主任,特別找我談話,要我在今天的會上發表聲明,不再推薦李淑嫻。為什麼呢?就因為李淑嫻是方勵之的太太,而方勵之是不受某領導歡迎的人。我感覺到我作為推薦人之一的使命到此已經結束。至于李淑嫻能否當選,完全取決于在座的各位代表和北大選區的選民們。”接著,符瑞轉身對黃淮誠大聲說,“黃主任,這些都是你們要求我講的吧?你們的難關可以過去了嗎?”
“同學們,”黃淮誠站起來說,“符瑞是提名李淑嫻的主要發起人。他現在已經聲明退出了,由他聯系的那些推薦人也不能算數了。那麼,根據我們的選舉規則,李淑嫻的候選資格也不存在了。”
“不對,”符瑞立即打斷黃懷城,“盡管我退出了,但我們還有五百多人推薦李淑嫻。按照選舉規則,只要有十人推薦就可成為候選人。”
“剩下的那些推薦人,我們還要逐一核實。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核實了。”黃淮誠說。
“好了,你不用費時間去核實了,我現在就另外再征集足夠的推薦人。”符瑞對會場上的聽眾大聲說,“在座的各位同學,有願意推薦李淑嫻作人大代表候選人的,請舉手。”
會場上立即舉起一大片手,很多人舉起雙手。
“黃主任,”符瑞立即轉向黃懷城,“這里就有幾百人願意推薦李淑嫻。請你現在就把這些人的名字都記下來。”
“這個,這個不能算數。”黃淮誠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說我們這些人都不具備選民資格嗎?還是你有絕對的否決權?”符瑞厲聲質問。
“我們不理睬他。”會場上有人喊。
“同學們,大家要保持冷靜。這樣做的后果將非常嚴重。”黃懷城慌張地說。
“你是在威脅我們嗎?”程朝翔問。
“請你離開會場。”不斷有人對黃淮誠喊。
“黃主任,”符瑞對黃淮誠說,“你們要求我講的話,我已經都講了。也請你們兌現你們的條件。”
“什麼條件?”有選民代表問。
“羅豪才和黃懷城昨天對我許諾,要推薦我進團中央。”符瑞笑著說。
會場內一陣哄堂大笑。
“請他出去。” 有人大聲喊。
“滾出去。”有很多人響應附和。
黃淮誠收拾起攤放在桌子上的文件,灰溜溜地走出大教室。
“我們原本推薦的是鄧小平和方勵之,”符瑞繼續說,“但有關部門就是不允許,否則,我們北大的選舉將是一次總統模擬競選。”
“這是一個不錯的方案,”程朝翔插話說,“讓我們在下次選舉中繼續這一方案。”
“現在,我們把李淑嫻推薦給選民,”符瑞繼續演講,“這就給大家提供一個機會,去對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說不,對當權者說不。這次選舉也証明了我們北大人不是那麼好愚弄好欺騙的,在北大的選舉也不是可以隨意由當權者操縱控制的。”
吳知論 走到台上發表演講,“我是國政系的吳知論,是人大代表候選人。我現在才知道李淑嫻老師是方勵之的太太。我舉雙手支持李淑嫻競選人大代表。如果某些權勢人物繼續用卑鄙手段取消李淑嫻的候選資格,我隨時願意將我的候選人資格讓給李淑嫻老師。”
會場內一片熱烈掌聲。
“下面我們請候選人李淑嫻發表演講。”符瑞成為會議臨時主持人。
伴隨著一陣熱烈掌聲,李淑嫻走到講台上。
“我首先感謝同學們對我的信任。這一次有這麼多同學冒著被開除的危險,來提名我,還有許多候選人多次表示願意將他們的候選資格讓給我。我要向所有關心支持我的同學們表示感謝。”
眾人鼓掌。
“自從我被提名為人大代表候選人以后,”李淑嫻繼續演講,“有關部門就不斷地找我談話,要我退出競選。我也一再表示我的立場,那就是,我是中國公民,有選舉權也有被選舉權。雖然方勵之被開除黨籍,但他沒有被剝奪公民權利,更不能影響到他的親友參加選舉。我們國家已經進步到能夠讓公民選舉了。如果選誰或不選誰都要看某領導的臉色行事,那就不是公正的選舉。如果我們國家的領導人都由在位者欽定繼位者,甚至是隔代指定了接班人,那無疑是對我們全體公民權利的肆意踐踏和掠奪。”
眾人鼓掌。
“從學校各級官員給我施加的壓力,恐嚇和威脅,我完全能理解某些提名我的人為什麼要退出。令人十分遺憾的是,這樣的一個小小的選舉,就讓某些高級領導人感到如此恐懼,乃至于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去傳播恐怖,讓一些選民無辜地被威脅被恐嚇。不論我是否當選人大代表,我都要致力于保障每個公民免受恐懼和威脅,保障公民的基本人權。”
眾人鼓掌歡呼。
觀眾席中有人站起來提問,“李老師,您能否談得具體一些,如何保障和維護我們的公民權利。”
“首先,”李淑嫻答道,“我會聯絡那些因為參加選舉而受到威脅恐嚇的公民,如果有人被處分或被開除,我將使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去為他們呼吁,這包括向新聞媒體曝光,聯名呼吁,甚至是請願示威。”
“好!”聽眾喝彩鼓掌。
“另外,”李淑嫻繼續說,“我還要就這次北大選舉中出現的選舉舞弊,威脅候選人等違法違紀行為進行調查和訴訟。以便讓那些視選舉為兒戲的當權者有所收斂。”
“好!”聽眾長時間鼓掌。

北京大學圖書館門前的空曠場地上,鐘宇馳,丁新野等人不住地向來往的行人演講。
鐘宇馳用飯勺敲著飯盆,大聲吆喝,“大家快去投票啦,投票選舉方勵之太太當人大代表啦。”
丁新野手舉一個貼有李淑嫻照片和簡介的標語牌,跟著吆喝,“選舉啦,投票啦,方勵之被共產黨開除了,又被北大選成議員啦。”

幾天后,北京大學選區的正式選舉結果出來了,並被公開貼在三角地的櫥窗上。許多人正圍著櫥窗看選舉結果。
程朝翔和吳知論在三角地舉行當選人大代表就職演說。
“同學們,我叫程朝翔。”程朝翔指著身邊的吳知論繼續說,“這位是吳知論,我們兩位,加上物理系的李淑嫻教授,也就是方勵之的太太,是新選出的海淀區人大代表。我們三人將緊密合作,維護我們選區選民的權利和利益。請大家跟我們保持聯系。”
“剛剛公布的選舉結果顯示,”吳知論介紹說,“李淑嫻獲得百分之九十點二的選票,我和程朝翔各獲得了百分之五十多的選票。我們三人是僅有的獲得超過半數選票的人,所以現在已經確定當選。”
“我參加這次選舉,”程朝翔接著說,“本意是來給李淑嫻保駕護航,鋪平道路的。一不小心就被選上了。以后,我願意繼續為李淑嫻保駕護航,作我們北大人的喉舌。”
符瑞走過來,握住程朝翔和吳知論的手說,“阿程,老吳,祝賀你們當選我們的民意代表。希望你們有朝一日能成為中國的民選議員。”

“李淑嫻的當選,是一個載入史冊的重大事件。對此,你是勞苦功高。”程朝翔用力搖著符瑞的手,興奮地說,“我祝賀你,也祝賀李淑嫻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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